2014年10月14日 星期二

子產論政寬猛 (左傳昭公二十年)


子產有疾,為子大叔曰:「我死,子必為政。唯有德者能以寬福民, 其次莫如猛(其次莫如嚴厲)。 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百姓怕烈火,因有戒心,所以很少死於火災);水懦弱, 民狎而翫(音ㄨㄢˋ,百姓對於柔弱的水,較為習慣而容易鬆懈輕忽)之, 則多死焉(被水淹死), 故寬難(對人民寬大比較難執行)。」疾數月而卒。
 
大叔為政,不忍猛而寬。國多盜,取人(搶劫人民)雈符之澤。大叔悔之, 曰:「吾早從夫子(早知如此,當初應該從聽子產的話),不及此。」興徒兵以攻雈符之盜, 盡殺之,盜少止(稍稍停止)
 
仲尼曰:「善哉!政寬則民慢(怠慢), 慢則糾之以猛(嚴厲);猛則民殘(受到傷害), 殘則施之以寬(寬大)。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 《詩》曰:『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汔,音ㄑ|ˋ,幾乎、將近。)。 惠此中國,以綏(安撫)四方。』施之以寬也。 『毋縱詭隨(詭詐),以謹(約束)無良。 式遏(阻止)寇虐,慘不畏明(制止不怕光明正道的人)。』糾之以猛也。 『柔遠能邇(近;能邇,能懷柔遠地的人,能親善近處的人),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 又曰:『不競不絿(絿,ㄑ|ㄡˊ,急躁;不急不緩), 不剛不柔。布政優優(溫和), 百祿是遒(聚)。』和之至也(政事和諧的極至)!」
 
子產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有古人的遺風)。」
 
摘錄自yony私藏的古文觀止
其中的詩經"民亦勞止"這幾句話,選錄自 詩經 大雅 生民之什 民勞

 
原文
  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無縱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遠能邇,以定我王。
  民亦勞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國,以爲民逑。無縱詭隨,以謹惛怓.式遏寇虐,無俾民憂。無棄爾勞,以爲王休。
  民亦勞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師,以綏四國。無縱詭隨,以謹罔極。式遏寇虐,無俾作慝。敬慎威儀,以近有德。
  民亦勞止,汔可小愒。惠此中國,俾民憂泄。無縱詭隨,以謹醜厲。式遏寇虐,無俾正敗。戎雖小子,而式弘大。
  民亦勞止,汔可小安。惠此中國,國無有殘。無縱詭隨,以謹繾綣。式遏寇虐,無俾正反。王欲玉女,是用大諫。
注釋
1、汔(棄):乞,求。《鄭箋》:汔,幾也。
2、詭隨:不懷好意。王引之《經義述聞》卷七:詭隨,謂譎詐欺謾之人也。
3、寇虐:搶劫殘害行爲。俞樾《群經平議》:言爲寇虐者,必遏止之,不以其高明而畏之也。
4、憯(慘cǎn):曾。《毛傳》:憯,曾也。
5、柔:《通釋》:按能與柔義相近。柔之義爲安之善,能亦安也善也。
6、逑(求qiú):《毛傳》:逑,合也。《鄭箋》:逑,聚也。
7、惛怓(昏撓hūnnáo):朝政紛亂。《鄭箋》:惛怓,猶喧嘩也,謂好爭者也。
8、勞:《鄭箋》:勞,猶功也。
9、休:《爾雅o釋言》:休,慶也。
10、罔極:《集傳》:罔極,爲惡無窮極之人也。
11、慝(特):邪惡。
12、有德:《集傳》:有德,有德之人也。
13、愒(憩):通,休息。
14、厲:《鄭箋》:厲,惡也。
15、正:王引之《經義述聞》卷七:正,當讀爲政。寇虐之徒,敗壞國政,遏之則政不敗矣。
16、戎:汝。《鄭箋》:戎,猶女(汝)也。式,用也。弘,猶廣也。
17、繾綣(遣犬qiǎnquǎn):喻朝政紛亂不顺。《集傳》:繾綣,小人之團結其君者也。
18、玉女:玉:好,愛。女:汝,你。阮元《王欲玉女解》:詩言玉女者,畜女也。畜女者,好女也。好女者,臣悦君也。召穆公言:王乎,我正惟欲好女畜女,不得不用大諫也。
19、大:意爲鄭重。
譯文
百姓也已夠辛苦,應該可以稍安康。撫愛王畿眾百姓,安定四方諸侯邦。不要聽從欺詐語,謹慎提防不善良。遏止暴虐與掠奪,怎不畏懼天朗朗。安撫遠地使親近,我王心定福安享。

百姓也已夠辛苦,應該可以稍休息。撫愛王畿眾百姓,百姓安樂聚一起。不要聽從欺詐語,謹慎提防喧爭事。遏止暴虐與掠奪,不使百姓太憂急。不要抛棄舊功勞,來爲王家謀利益。
 
百姓也已夠辛苦,應該可以稍喘息。撫愛京師老百姓,安定四方諸侯地。不要聽從欺詐語,謹慎提防無法紀。遏止暴虐與掠奪,不使作惡太得意。恭敬莊重保威儀,親近仁人與志士。

百姓也已夠辛苦,應該可以稍安寧。撫愛王畿眾百姓,使我百姓除心病。不要聽從欺詐語,謹慎提防有奸佞。遏止暴虐與掠奪,不使政事敗難成。您雖是個年輕人,作用卻大要認清。

百姓也已夠辛苦,應該可以稍安定。撫愛王畿眾百姓,國無殘酷無酸辛。不要聽從欺詐語,謹慎提防内亂生。遏止暴虐與掠奪,不使顛倒我國政。愛你大王如美玉,因此大聲來諫諍。
鑒賞
 
  《民勞》一詩,《毛詩序》以爲召穆公刺厲王也,鄭箋雲:厲王,成王七世孫也,時賦斂重數,徭役繁多,人民勞苦,輕爲奸宄,強陵弱,眾暴寡,作寇害,故穆公刺之。朱熹《詩集傳》則以爲乃同列相戒之詞耳,未必專爲刺王而發。嚴粲《詩緝》也說:舊說以此詩戎雖小子及《板》詩小子皆指王。小子,非君臣之辭,今不從。二詩皆戒責同僚,故稱小子耳。朱熹等宋代經學家每不從漢儒之說,自立新義,時有創見,但涉及君臣關係問題,卻反而比漢儒保守。其實,正如範處義《詩補傳》所說:古者君臣相爾女(汝),本示親愛。小子,則年少之通稱。故周之《頌》、《詩》、《誥》、《命》,皆屢稱小子,不以爲嫌。是詩及《板》、《抑》以厲王爲小子,意其及位不久,年尚少,已昏亂如此。故《抑》又謂未知臧否,則其年少可知矣。穆公謂王雖小子,而用事甚廣,不可忽也。朱、嚴之說實不足爲訓,《毛詩序》無誤。
 
  此篇共五章,每章十句,均爲標准的四言句,句式整齊,結構謹嚴。各章互相比較一下,可以發現,第一句皆同,第二句僅末字互相不同,第三句除第三章外餘四章皆同,第四句皆不同,第五句皆同,第六句後兩字不同,第七句皆同,第八句、第九句皆不同,第十句除第四章、第五章外餘三章第一字均爲。這樣的句式結構,具有明顯的重章叠句趨勢,本是《國風》中常見的一種基本格式,但在《大雅》中居然也有板有眼地出現,確實令人有些奇怪。不過說怪也沒什麼好怪,《大雅》雖以賦爲主,但它與《國風)在藝術手法上還是有一定聯繫的,《鳧鹥》、《泂酌》兩篇也是複遝式結構。隻是《民勞》一詩篇幅要長得多,五章反覆申說,意味尤爲深長,令人咀嚼不盡。
 
  詩一開頭,就說人民已經很勞苦了,庶幾可以稍稍休息了。姚際恒評曰:開口說民勞,便已淒楚;汔可小康,亦安於時運而不敢過望之辭。曰者,又見唯此時可爲,他日恐將不及也,亦危之之詞。(《詩經通論》)很能抓住要害。接着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是說要以京畿爲重,撫愛國中百姓,使四境得以安定;無縱詭隨,以謹無良,是說不要受那些奸狡詭詐之徒的欺騙,聽信他們的壞話。第二、三、四、五章的以爲民逑以綏四國俾民憂泄國無有殘以謹惛怓以謹罔極以謹醜厲以謹繾綣,也是圍繞恤民、保京、防奸、止亂幾個方面不惜重言之。陳子展說:蓋詩人已豫見厲王潰滅,故不覺其言之丁寧而沉痛也。(《詩經直解》)誠然。至於爲什麼每章都有無縱詭隨一句放在式遏寇虐一句前面,鍾惺是這樣解釋的:未有不媚王而能虐民者,此等機局,宜參透之。(《評點詩經》)但比他更早,嚴粲就這樣分析過:無良、惛怓、罔極、醜厲、繾綣,皆極小人之情狀,而總之以詭隨。蓋小人之媚君子,其始皆以詭隨入之,其終無所不至,孔子所謂佞人殆也。(《詩緝》)其實,說穿了,抨擊小人蒙蔽君主而作惡,無非是刺國王不明無能的一個障眼法。不便直斥君主,便拿君主周圍的小人開刀,自古皆然。確實,有了昏君小人才能作大惡,極小人之情狀是給周厲王一個鏡子讓他照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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