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29日 星期日

宋清傳/柳宗元


宋清長安西部藥市人也。居善藥(儲存良好的藥材)。有自山澤來者,必歸宋清氏,優主之(以主人的身分優待他們)長安醫工得藥輔其方(配他們的藥),輒易讎(應驗;奏效),咸譽。疾病疕瘍(ㄅ|ˇ |ㄤˊ;潰瘍)者,亦皆樂就求藥,冀速已。皆樂然響應,雖不持錢者,皆與善藥,積券如山,未嘗詣取直(上門索要藥錢)。或不識遙與券(從遙遠的地方寄給他賒藥的票據)不為辭。歲終,度不能報,輒焚券(債券),終不復言。市人以其異,皆笑之曰:「,蚩(痴笨)妄人也。」或曰:「其有道者歟?」聞之曰:「逐利以活妻子(養活老婆孩子)耳,非有道也,然謂我蚩妄者亦謬。」

居藥四十年,所焚券者百數十人,或至大官,或連數州(管轄數州的地盤),受俸博,其饋遺(ㄨㄟˋ贈送禮品)者,相屬於戶(相連於門戶)。雖不能立報,而以賒死者千百(欠賬未還而已死的人成百上千),不害之為富也。之取利遠(眼光遠大),遠故大(指利大,賺錢多),豈若小市人哉?一不得直(工資),則怫然怒,再則罵而仇耳。彼之為利,不亦翦翦(ㄐ|ㄢˇ狹小的樣子)乎!吾見蚩之有在也。誠以是得大利,又不為妄(不做妄想之事),執其道(堅持自己做生意的原則)不廢,卒以富。求者益眾,其應益廣。或斥棄沉廢(被貶斥到底層而廢置的人),親與交;視之落然(落魄)者,不以怠,遇其人,必與善藥如故。一旦復柄用(恢復掌權,指重新起用),益厚報。其遠取利,皆類此。

吾觀今之交乎人者,炎而附,寒(貧寒)而棄,鮮有能類之為者。世之言,徒曰:「市道交」(以市利而交往,有利則來,無利則去)。鳴呼!,市人也,今之交有能望報如之遠者乎?幸而庶幾(差不多),則天下之窮困廢辱得不死亡者眾矣,「市道交」豈可少耶?或曰:「,非市道人也。」柳先生曰:「居市(居於市,指做商人)不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ㄒㄧㄤˊ官學為庠,私學為塾)鄉黨(鄉里)以士大夫自名者,反爭為之不已(反而爭先奉行市道之交而不停止),悲夫!然則非獨異於市人也。」

研析(錄自三民書局/新譯柳宗元文選)

宋清是個藥材商,但他與一般的商人不同。他童叟無欺,只賣好藥,他眼光遠大,不計較眼前是否賺錢。特別是對於那些一時落難之人,更是盡力周濟。做生意當然是為了賺錢,但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要說不義之財不能取,就是對於顧客或生意伙伴,也不能太苛刻太計較。斤斤計較,那是小商小販之所為,要想做大生意,就必須像宋清那樣,建立良好的信譽,建立廣泛的人脈關係。宋清是個厚道人,他的厚道最終得到了回報,利人者終可利己。

柳宗元這篇文章,雖然絕大篇幅是在談宋清怎樣做生意,但其主旨,卻並非是講生意經,而是在談為人之道,特別是人與人交往之道。他感慨於當時的人們,「炎而附,寒而棄」,十足的市儈。柳宗元長年處於流放廢置中,對於這種,「市道之交」有著切膚之痛。他曾在〈答貢士廖有方論文書〉中憤慨地說:「自遭斥逐禁錮,益為輕薄小兒嘩囂,群朋增飾無狀,當途人率謂僕垢污重厚,舉將去而遠之。」是啊,人不可能永遠走運,當你不幸落難,走投無路之時,那些輕薄兒的嘲笑侮辱,會使你格外敏感,在這時,你一定希望能有像宋清那樣的厚道人幫助一下,那怕是一聲安慰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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