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中華文化基本教材》修己以安學生
徐茂瑋
麗山高中國文教師、生命教育教師
關鍵詞:孔子、孟子、修己安人、《中華文化基本教材》教學
摘要
儒家的學問就是「修己以安人」,然孔子答子路:「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憲問),那麼「修己以安學生」是否陳義過高?一位以「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里仁)修養自我的老師(尤其是導師),他在教學時、與學生互動時,刻刻以「義」衡量言行,以「義」判斷事理。這樣的老師先修養自己,再施之於學生,學生能否受到較好的安頓?本文的主軸在此,老師以儒學修己,提昇自我,體悟、印證其哲理,再於《中華文化基本教材》教學中指導學生實踐之,以儒學安頓學生的生命。
壹、老師讀《中華文化基本教材》修己
一、至聖先師 萬世師表
除了孔子是中國平民教育開山鼻祖之外,《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如顏濁鄒之徒,頗受業者甚眾。」孔子的上述事蹟的確堪為「至聖先師、萬世師表」。
我們再試由孔子的言行來佐證之。
二、驗證並效法「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有教無類」
(一)學而不厭
「學而不厭」是老師該效法孔子的第一個重點。
孔子說自己「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述而)及「為之不厭,誨人不倦」(述而),「為之不厭」的「為之」係指行仁道,《論語》中的「學」最重要的涵義是「學習實踐仁道」,「學」一定是實際操作、演練,不是口說卻不實踐,故「為之不厭」的內涵等同於「學而不厭」。《論語》以「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為開宗明義章,就明白告示「學」是做為「人」最重要的開始,更何況為人師者?
孔子自述十五歲志於學,又唯恐弟子以為他是生而知之者,特地告訴弟子他乃「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述而) ,也說「發憤忘食,樂以忘憂」(述而),勤奮用功到了忘記吃飯,學習的成果讓孔子樂以忘憂,此即「學而不厭」,並與「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相呼應。而且孔子憂心自己「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述而),嚴格地檢視自我,亦為「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泰伯)的態度。而修德、講學、徙義、改不善四事,統而言之就是「學」,故為師者該有學不厭的態度與毅力。
韓愈:「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無論是「道」或「業」,老師都該不斷精進,於教學的專業領域、待人處事的智慧與教學方法,都應與時俱進,時代變化快速,老師不可墨守成規,應隨時間巨輪因應萬變,方有能力為當下的學生解惑。也是荀子「學不可以已」的緣由。是故「學而不厭」是老師該效法孔子的第一個重點。
(二)誨人不倦
《論語》多為孔門師生的對話,孔子諄諄教誨,循循善誘,一往一復,如沐春風,整部《論語》在在皆是孔子「誨人不倦」的實錄。我們閱讀時受其薰染,亦如親炙,為人師者應該學習孔子循序漸進地「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耐心教誨而不倦怠。
《論語》寫到子路的篇章最多、捱訓也最多,只有他屢屢頂撞老師,無怪乎孔子說「由也喭」(先進)。以現代來說,子路會不會被歸為「行為偏差」的學生?也是老師們頭疼的「問題學生」?孔子依然「誨之不倦」。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記載子路性鄙,好勇力,且奇裝異服,居然「陵暴」孔子,但是下一句隨即轉折,孔子設禮稍誘子路,就收服他,接著開展三、四十年的師生情分。師生的初見面,充滿戲劇張力,亦符合《論語》中子路的形象。
子路名列孔門十傑的政事科,孔子也說「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雍也),以及「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公冶長)我們可以確知子路的政事與軍事才華。此外,子路的人格是信實、勇於遷善,「子路無宿諾」(顏淵)、「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公冶長) 並且又重義、無慾,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公冶長),孔子讚美他:「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罕)子路的美才善德堪為孔門典範[2],故錢賓四曰:「子路於孔門中年最長,孔子亦屢稱之,又為同學所畏重。雖孔子於子路亦時有貶責,要之升堂入室,為定論也。」[3]錢賓四「升堂入室」之定論,可謂中肯。
孔子看到「子路,行行如也」,憂心忡忡地說:「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先進)《論語》的記載中孔子一再教導子路,收斂他的「性鄙,好勇力,志伉直」。有回子路自信地問:「子行三軍,則誰與?」沒料到老師藉機教訓:「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述而) 「暴虎馮河,死而無悔」,直指子路的「死穴」,老師亦開了藥方:「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對症下藥,直攻病根,可惜子路習性難移。再者,「好勇過我,無所取材」(公冶長)、「由也兼人,故退之」(先進),皆是針對有勇無謀的缺點,只是力道較輕。
其餘,「是故惡夫佞者。」(先進)、「野哉,由也」(子路)、「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先進)、「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子罕)「是道也,何足以臧?」(子罕)這些在在都看到孔子,不厭其煩,從正面、從旁側,諄諄告誡,循循善誘子路[4]。
最令人惋惜的是如班固云:「遊聖門而靡救兮,雖覆醢其何補?[5]」在聖人之門卻未能補救缺失,孔子屢次教導之,尤其「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述而)之訓示,最為精警。我於教學中必定一再以此警示學生,處事要謹慎,有勇更得有謀。人的習性難移,孔子如此不厭其煩,才德高如子路,卻讓孔子未竟其功,吾等應深以為戒。孔子的誨人不倦,是我們為人師者該學習的。
(三)有教無類
孔子無畏當時的封建傳統,首開平民教育,打破貴族獨享的教育權,孔子自謂:「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述而)亦說:「有教無類。」(衛靈公)明講不論何等身分都願意收為門徒。有回孔子接見互鄉的童子,門人竟然有疑慮,可見互鄉之人一定惡名昭彰,更何況不過是個孩子,竟勞動孔子說明:「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絜己以進,與其絜也,不保其往也。」(述而) 人只要肯上進,孔子「既往不咎」(八佾),不管其過去的好壞,來求教者都贊許他的上進心,願意教化他。孔子不像其弟子以偏概全,以刻板印象看人,正是「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子罕)的展現。若有鄙夫誠懇地請教於孔子,「我叩其兩端而竭焉」(子罕),對於鄙夫孔子亦反問其事之兩端,以啟發之。
是故蔣伯潛云:「孔子弟子,富如子貢,貧如顏回,原憲、孟懿子等則為貴族,子路則為卞之野人;曾參之魯,高柴之愚,顓孫師之辟,皆為高弟。故東郭子惠有『夫子之門何其雜也』之歎。不知『有教無類』正是孔子偉大之處。」[6]孔子無視人的出身、資質都願意教化他,現代的為人師者更當效法之。
將有教無類轉化至我們的教學現場:不歧視成績差的學生,要「嘉善而矜不能」(子張),學不來的學生,更應拉上來;不因學生家長富貴,而給予特殊待遇;窮困的家庭資源不足,才需要老師挹注;遇調皮搗蛋,或情緒易衝動的學生,宜耐心以對,學孔子「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或「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循循善誘,感化學生。總之,待學生一視同仁,教好每一位學生。
三、《中華文化基本教材》給老師的啟迪
(一)因材施教
因材施教是孔子教學的一大特色,單單是學生問仁,就有顏淵、仲弓、司馬牛、子張,尤其樊遲三次問仁;問孝有孟懿子、孟武伯、子游、子夏四人;問君子則有子貢、司馬牛、子路三人,孔子依問者的資質、情境,回應以適切的指導。有回子路與冉有都問「聞斯行諸?」孔子給與不同回答,在旁的公西華困惑地求教,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先進)我們應學習孔子了解學生,再給適當的教學,得到最佳教學效果。
要如何了解學生?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為政)孔子以為看人做了什麼事,觀察做此事的動機,再進一步細察他事後是否心安?透過此三個程序,人無法藏匿。孔子觀察闕黨將命童子後,判斷道:「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憲問)此即為識人之道的展現。
因為孔子有知人之明,方能明確指引仲弓「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雍也)當子路派遣子羔為費宰,孔子直接勸戒「賊夫人之子。」(先進)孔子清楚弟子們的專才,「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公冶長)「由也果」…「賜也達」…「求也藝」(雍也),此類例子不勝枚舉。
教學時孔子依程度教導,「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雍也)除了教學不躐等外,也得鑑別學生的程度,給予適合的教材與教法,而非一味地填鴨教學。
是故,因材施教的前提,乃了解學生是什麼「材」,我們為人師者宜有識人之能力,才能如孔子高唱著:「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公冶長)繼而發展教學課程,循序施教。
(二)學生欲寡其過而未能
學生不斷犯錯,常惹得老師火冒三丈,以為教學失敗,甚至心灰意冷,我們且看孔子如何看待人的犯錯。孔子問蘧伯玉的使者:「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憲問)蘧伯玉的使者說老闆想要改過卻做不到,豈不是背後數落老闆的不是?孔子還讚他「使乎!使乎!」孔子必然是肯定蘧伯玉的作為,才會讚使者,孔子應是肯定「欲寡其過」,而不是肯定他的「未能」。由此可推斷孔子認為減少過失的確很難,因為連孔子口中的「君子哉蘧伯玉」(衛靈公)都未能寡過,更何況是我們的學生。
再者,孔子的學生也只有顏回可以「不遷怒,不貳過」(雍也),表示其他學生都會貳過。孔子曾說:「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述而)若不學《易》孔子恐怕不免有大過。仲弓擔任季氏宰,孔子教他「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子路)特地叮嚀要赦免人的小過失,意謂著犯過乃人之常情。孔子到了七十歲才能「從心所欲、不踰矩。」(為政)聖人七十歲以前如隨心所欲,也可能踰矩。
是故,人會犯錯是我們理應接受的事實,因此老師面對學生宜有一前提:學生犯錯是正常的現象。不該苛求學生不犯錯,而是接納、包容學生的錯,當然不是放任學生犯錯,不教他改過遷善,宜以寬闊的胸襟、寬容的心態,「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為政),了解學生,依其個性、資質誨之不倦,教育定無速成,耐心協助他改過遷善。
(三)不憤不啟,不悱不發
因為升學主義作祟,學校教學淪為填鴨,只教學生考試得分,忽略教育的本質。二千五百年前孔子主張:「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述而)仍是現代教育應該服膺的教學原則,也是當下體制教育做不到的。老師只按照進度教學,不管學生的學習胃口、學習動機與需求,不等學生以三隅反,老師就是趕進度。教完就是了,學會了沒,不重要。「憤」、「悱」[7]是學生學習動機最強烈的時候,也是教學的最佳時機。
於是,我思索既等不到學生「憤」、「悱」,何不創造「憤」、「悱」的情境?
有次聽到大陸教師談「以學定教,先學後教」的觀念,再加上佐藤學教授「學習共同體」與張輝誠老師「學思達」的教學。這三種教學與實踐,都與我的理念多所契合,引發我更多探索的動力,2012年我已教學三十三年,決定綜合上述三者採「分組討論」方式,當學生「憤」、「悱」時老師「啟之」、「發之」,並且於提問時「叩其兩端而竭焉」(子罕)。
教新班級之初,學生多害羞不敢發言,為了要給學生一個安全的討論環境,便效法孔子「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接著,孔子安撫曾點「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先進)春秋時的學生亦不敢在老師面前多說話,孔子溫和地鼓舞學生發表己見,我也一再告訴學生:「何傷乎?你是學生,説得不好是合理的,說說你的想法,老師不准同學笑你,在我的教室裡你是被包容的,你可以放心地表達。」2016年將此教學經驗撰寫成〈憤,啟;悱,發──翻轉國文教室〉[8]一文,發表於國家教育學院《教育脈動》第6期。
我學習孔子,以憤,啟;悱,發,成功地翻轉了我的國文教學。
(四)孔孟教我面對死亡
2016年年底健康檢查發現罹患肺腺癌,綜合各種因素,使我認為癌末的機率很高,告訴自己縱使人生至此,也可以了,我接受。然心中仍有三憾事:一、不能帶高三班到畢業;二、不能教學至六十五歲;三、家母八十七歲,居然可能是她送我。至於我與內人的關係隨時可能終止,我們相知相愛一輩子,時辰到了,不是我的錯,我與她都該接受、該釋懷;我的兩個女兒亦然。認真做好每一件事,愛該愛的人,面對死亡或關係結束,因為「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顏淵),亦能無憾。
手術前的必要檢查完成,同時病理報告確診為惡性腫瘤。中午出院到校第一次上課,告知孩子們病情,以及手術後可能面臨的狀況。給兩個班級各上了一堂生死關懷,再教他們緣起緣滅,學習面對死亡,課堂中孩子們哭哭笑笑。接著提前教《孟子‧離婁下》,也是期末考範圍,解析「如有一朝之患,則君子不患矣」的境界,告訴學生:「我所以平靜接受可能於短期內死亡,因為雖然自己不完美,但已盡力做好該做的事,無大遺憾,無大愧疚,所以心安。孔孟的學問不就是『心安』二字嗎?」
所幸,手術順利,肺腺癌第一期,割除左大肺葉,不用化療。感謝孔孟之學安頓我的身心,助我心安度過那段凝視死神的日子。
貳、教學生孔孟道德修養
一、「不安」為道德修養起點
孔子的中心思想為「仁」,那麼仁在那裡?仁呈現於人的不安中。宰我以守喪之事問孔子,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女安乎?」曰:「安。」「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陽貨)心不安,故不為;心安,則為之,所以,心安與否可為道德判準之一。
孟子藉由人心的不安(惻隱之心),說明人由此不安可以擴展出完善的美德。孟子曰:「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公孫丑上)由「乍」字可知:一、事先不知;二、沒有時間思索。惻隱之心發自於當下的本能反應,孟子接著否定三種動機:「內交於孺子之父母、要譽於鄉黨朋友、惡其聲」,表示此心之發動,無其他因素使然。孟子人性論即起始於惻隱之心,主張人人生而皆有「四端」: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端是開端,就如種子,種子埋入土中,灌溉、陽光、空氣、適當照顧等相關條件俱足,種子會發芽、長大、開花、結果。人性中的四端,可以培養、擴充成為仁、義、禮、智的善心,這是人的「本心」,故孟子說:「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盡心下)再時時配以「道與義」直養之、節制欲望、保存夜氣、反省改過…等修養,人性的善有完全體現的潛能,人行善的最後依據不必外求,就在人自身之中,而且,人人有可能成為堯舜般的聖人。
孔孟的道德修養就在擴充善端、保持或「求其放心」。孔子告訴司馬牛:「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顏淵)疚即是不安,所作所為透過反省而無不安,當是光明磊落,故可稱得上君子。然而,為非作歹毫不愧疚者大有人在,故孔子教弟子如何觀察人時說道:「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為政)行不義卻沒有不安,正是俗諺說的麻木不仁,孟子以為人與禽獸的差異,就在這安與不安的一點點之上呀!
二、孔孟修養之道
孔孟如何修養道德呢?
(一)自覺──善端萌芽
仁心發動於每一當下的情境中,是內在的、自覺的,不必向外求,仁心當下就呈現。是故,人心應該保持覺醒,隨著外界情境的流動,時時發動仁心的作用。發動就具有善心,不發動就亡失善心,所以道德是內發自律,不是他律。仁心隨時呈現,一念自覺就能當下挺立,並自作生命的主宰[10]。正是「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告子上)
(二)寡欲
耳目口鼻四肢的欲望,是人天生就具有的,也是人維持生存的基礎,所以欲望不是惡,但應該節制,耳目口鼻四肢沒有自覺與創造的功能,容易被外在物質蒙蔽。人的「心」能自覺反省、能創造意義,凡與「外物」接觸的情境,心就要起省察的作用,如「見得思義」,就不會被物所蒙蔽,更能即物而創造出生活的意義,但是當心不起作用,就會被物所牽引。要避免被外物牽引,減少欲望是養心的重要進路,所以孟子說:「養心莫善於寡欲。」(盡心下)孔子談到剛強時說:「棖也慾,焉得剛?」(公冶長)過度的欲望使人軟弱,蒙蔽仁心,不能依正道而行。
(三)存夜氣
孟子以為人於夜裡有善心的生發,累積到天亮時,可說是一天中最清明的時刻,稱為「平旦之氣」,因此當夜闌人靜,想起白天所為而心有不安,就該懺悔改過。但天亮後,人往往又陷溺紅塵誘惑之中,攪亂亡失清明的夜氣。所以修養之道是趁著夜氣累積到不安浮現時,牢牢記住,天一亮,痛改前非。
(四)以直養浩然之氣
孔子說:「巧言令色,鮮矣仁。」(學而)巧言令色就是不直。孔子曾批評道: 「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公冶長)因為醋不是攸關生死之物,沒有就該「直」以回應沒有,不該以如此虛偽、巧言令色的鄉愿方式回應。仁者,首重內心的正直。孟子更明確主張:「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公孫丑上)是故培養浩然之氣,首要是正直,道與義不僅是檢驗內心是否正直的準繩,亦為氣的後援,不可無它,更重要的是身體力行,不可須臾離也!齊宣王不忍心殺一頭無辜的牛以祭祀,孟子以為齊宣王能因為對一頭牛的不安而施恩德於牛,可見得心中是存有仁心的,因此齊宣王不能施恩澤於百姓,關鍵是不為而非不能[11]。因為不為,久之即亡失,是故孔孟的道德修養從不脫離躬行實踐。
(五)反求諸己,過則勿憚改
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離婁上)孟子凡事都要反求於自己,與曾子的「吾日三省吾身」一樣的修養功夫。上文也談到孔子以為君子的不憂不懼,乃建立於內省不疚,是故反省是實踐修養後的檢驗。檢驗以後呢?孔子憂心自己「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述而),當他人指出孔子的錯誤,孔子欣然說道:「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述而)稱讚顏回「不貳過」,教導弟子「過則勿憚改」(子罕),「過而不改,是謂過矣」(衛靈公),不安發動仁心,若不能真誠面對自己內心的不安,將看不到自己的過失,更不用說遷善改過了。是故,誠實的面對自己,真心對待他人,是孔孟最基本的修養,開展出修己安人的生命哲學。
人的惻隱之心擴充具足,就能通人我,能推己及人,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與「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我怕挨餓受凍,所以了解他人需要衣食;我討厭勞苦,所以明白他人喜歡安逸;我不願被羞辱,所以知道他人期望尊嚴。《中庸》記載孔子論君子之道有四:「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臣以事君;所求乎弟以事兄;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此為「己所欲,先施於人」。更積極的則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雍也)因而孟子說:「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離婁上)為政之道與待人接物,若能先反求諸己,就能知己、知人,徙義改過。
(六) 孔孟之道是現代人的明燈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里仁)因為仁者無私欲,能清明湛然地判斷是非善惡,好所當好,惡所當惡,不被私心蒙蔽。《大學》也說:「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我們遵循孔孟的道理修養道德,要達到聖人的境界固然困難,畢竟孔子到了七十歲才能「從心所欲不踰矩」,何況凡夫俗子的你我呢?然而,循序漸進不停精進,善端逐日增長,善心漸足,善性也慢慢實現,心裡愈清明,私欲愈少,智慧滋長,以公正道德判斷,用溫厚待人接物,時時反省,遷善改過,雖不能成為聖人,但過錯與煩惱必將減少,生命也更為圓融。
總而言之,看見人或牛受苦,內心不安,這是善心的開端,藉由減少欲望、保存清明之氣、用正直培養浩然正氣,不斷實踐之,並自我檢視改善,如此人性中的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四粒種子方能成長、開花、結果,實現人性的善。孔孟之道是現代人的明燈。
參、結語:修己以安人
儒家的學問就是修己安人。
子路連三問君子,孔子答以:「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卻又補上「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憲問)。孔子答子貢問「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時,說:「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雍也)修己以安人連堯、舜都做不到,我們平凡的高中老師,何德何能得以教《中華文化基本教材》修己以安學生?
修己安人看似二事,實則常為一事。除三害的周處就是好例子,當他浪子回頭乃修己之功,鄉人不再被周處欺壓,即有安人之效。為人師者修養佳,文質彬彬,專業能力足,敬業而充份備課,熱情教學,這般老師進入教室,傳道、受業與解惑,學生如沐春風,豈不是安了學生?反之,情緒管理差,時時沒來由的暴怒,課堂中言之無物,學生上這樣老師的課,豈不如坐針氈?我告訴學生修己安人其實很容易實踐,待人處事時將心比心,常存「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當自己的修養提升一分,身邊的人與我們相處,就會多一分的「安」。我們喜歡與講理的人、情緒穩定的人、踏實的人相處共事,只因為與他們互動,我們的心是「安」的。
為人師者修己境界越高,學生的「幸福感」相對提高。如果教《中華文化基本教材》的老師能「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述而)受儒學滋潤安身立命,且將自己對儒學的認識與體悟教授學生,學生學習儒學的同時,也學習安頓自我,如此即我所謂教《中華文化基本教材》修己以安學生。
參考書目
一、錢穆:《四書釋義》,台北市:蘭臺出版社,2000年11月,頁129。
二、蔣伯潛廣解、宋‧朱熹集註:《語譯廣解四書讀本》,臺北市:啟明書局,內政部登記號「內警台業字地1172號」。
三、蔡仁厚:《孔門弟子志行考述‧愚而日明的子羔》,臺北市:臺灣商務印書館 1992年9月2版。
四、王邦雄、曾昭旭、楊祖漢:《論語義理疏解》,台北市:鵝湖出版社,1982年6月。
五、瀧川龜太郎:《史記會注考證》,臺北市:洪氏出版社,1981年10月初版。
2017年11月18日發表於武漢大學東湖書院
第一屆兩岸中華傳統文化普及教育論壇(武漢大學台灣研究所主辦)
[1] 「大師遇上先師」網頁 資料來源:國立臺灣師範大學 林礽乾教授http://archives.lib.ntnu.edu.tw/exhibitions/ChengFaRen/meaning_b.j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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